导读万物的古怪秩序合集09意识河流意识是什么正常情况下,当我们处于清醒和警觉状态时,无须大惊小怪或深思熟虑,在心智中流动的表象的视角是属于我们的。我们自发地把自己当成我们心智体验的主体。我的心智中的材料是我的,而且我也会自动地假定你的心智中的材

万物的古怪秩序合集

09 意识河流

意识是什么

正常情况下,当我们处于清醒和警觉状态时,无须大惊小怪或深思熟虑,在心智中流动的表象的视角是属于我们的。我们自发地把自己当成我们心智体验的主体。我的心智中的材料是我的,而且我也会自动地假定你的心智中的材料是你的。我们每个人都在一个独特的视角(你的视角或我的视角)下领会心智内容。即便我们共同注视同一个场景,我们也会立刻认识到我们有不同的视角。

“意识”一词就适用于由上述特征描述的自然但与众不同的心智状态。这种心智状态使其拥有者成为周围世界的私密体验者,同样重要的是,它也能使其拥有者体验自身存在的各个方面。就实用目的而言,只有当一个人的心智处于有意识状态,能以自己的主观视角审视该心智的内容时,这个私有心智所拥有的当前或过去的各种知识才能具体地呈现给它的所有者。这个主观视角对于意识的整个过程非常关键,它容易诱使我们只谈论“主观性”,而忘掉“意识”及其造成的干扰。但我们应该抵制住这个诱惑,因为只有“意识”一词才能表达意识状态的一个额外且重要的成分:整合体验,即将心智内容置于一个更统一的多维度全景中。总之,主观性和整合体验是意识的两种关键成分。

本章旨在阐明主观性和整合体验为什么是文化心智的根本促成因素。如果没有主观性,那么一切都无关紧要;而如果没有某种程度的整合体验,那么创造力所需的反思和洞察力就是不可能出现的1

观察意识

心智的有意识状态有几个重要特征:它是清醒的而不是睡着的,它是警觉和专注的,不是昏昏欲睡、糊涂或散乱的,它指向时间和空间。心智中的表象(声音、视觉、感受,以及任何你能想出来的东西)可以恰当地成形,可以清晰地呈现,并且是可以被检查的。如果你受到“影响心理的分子”(如酒精等)的作用,那么表象就不会如此。在你心智的剧场中,幕布升起,演员上台,他们开始说话和四处走动,灯光照着,声音响起,但最关键的是,在所有这一切的背后有一个观众,那就是你。你没有看见你自己,你只是感知或感受到在戏剧舞台的前面坐着某个你,这个你是观众,坐在某处,面对着舞台上“不可除掉的第四面墙”(indelible fourth wall)。而且恐怕之后还会有更怪异的东西,因为你可能会在观看演出的同时感觉到你的另一个部分正在注视着你。

在这一点上,一些读者可能会担心我掉进各种各样的陷阱,认为这一连串隐喻表明脑中有一个真实的部位可以兼做剧场和心智体验的论坛会场。放心吧,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认为在每个人的脑中有一个拥有体验的迷你你或迷你我。脑中小矮人是不存在的,也没有小矮人中的小矮人,没有哲学传说的无穷回归问题。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一切都显得仿佛存在一个剧场或巨大的立体电影屏幕,仿佛有一个作为观众的我或你。如果我们知道这背后存在严格的生物过程,而且我们可以用这些生物过程概略地解释这种现象,那么我们完全可以称这是一种错觉。我们不能全然丢弃它,仿佛错觉是无关紧要的一样。我们的机体,特别是神经系统和与之交互的身体,不需要实际的剧场或观众。正如我们将看到的,它们能用来自身-脑伙伴关系的其他戏法来产生同样的结果2

作为有意识的心智的主体,你还观察到什么呢?或许,你可能观察到你的有意识的心智并不是铁板一块。它是被组合起来的,由各个部分构成。虽然心智中各部分被很好地整合成了整体,某些部分完全依赖于另一些部分,但心智也仍然是有部分的。按照你做出观察的方式,某些部分可能比另一些部分更显著。有意识的心智中最显著且往往主导进程的部分与许多感觉纹理(即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的表象有关。这些表象大多对应于周围世界的物体和事件。它们或多或少地被整合成一组一组的,它们各自的丰富性与你当时正在进行的活动有关。如果你在听音乐,声音表象会成为主导;如果你在吃饭,味觉和嗅觉表象会特别显著。某些表象会形成叙事或叙事的一部分。在正在进行的知觉过程中,可能会点缀和穿插一些当场回忆起来的、从过往中重建的表象,这大概是因为它们与当前的进程有关。它们是关于物体、活动或事件的记忆的一部分,它们要么嵌在旧的叙事中,要么以孤立的事项被存储。你的有意识的心智还包括连接着诸表象的图式和在那些表象上所做的抽象物。按照各自心智类型的不同,人们或多或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些图式和抽象物。例如,人们可以模糊地建构物体在空间中运动的二级表象或物体之间的空间关系。

与这部超级的“脑中电影”一起流动的还有符号,并且其中一些符号还进一步组成文字轨迹,从而把物体和活动转译为单词和句子。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文字轨迹主要是听觉的,而且不需要穷举无遗: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被转译,我们的心智不会为每段对话或景象备上字幕。这种文字轨迹是按需制作的,它们转译从外部世界而来的表象,当然,正如之前提到的,也转译从内部世界而来的表象。

文字轨迹的出现目前仍然为人类例外论提供了一种无法撼动的辩护。尽管非人类生物一样值得尊敬,但它们不能将其表象转译为语词,即便它们可以完成很多灵巧聪明的事,有些甚至是我们人类也做不来的。

文字轨迹是人类心智的叙事倾向的负责者之一,而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文字轨迹可能也是叙事的主要组织者。运用非文字的、类似电影的方式,或者言语的方式,我们既可以极为私密地向自己,同时也可以向他人讲述故事。凭借如此多的叙事,我们甚至能上升到新的意义,这是要比故事的那些单独成分还要高的意义。

有意识的心智的其他成分又如何呢?它们最终成了机体自身的表象。其中一组是来自古老的内部世界的表象,这是生理化学和脏器的世界,它们支撑着感受,而感受是带有效价的非常独特的表象。感受是我们有意识的心智的主要贡献者,它源于背景性的内稳态状况和外部世界表象引发的众多情绪性反应。感受提供了感受质这一元素,而感受质是意识问题的传统讨论的一部分。另外,还有来自新的内部世界,即肌肉骨骼框架及其感官门户的世界的表象。来自骨骼框架的表象形成一个身体幻影,而所有其他表象都可以被放置在上面。所有这些相互协调的表象形成过程不只是一段伟大的演出、交响乐或电影,还是史诗级的多媒体表演。

各种心智成分对我们心智生活的主导(即指挥注意)的程度取决于很多因素:年龄、性情、文化、场合和心智类型,正如我们都倾向于或多或少地关注外部世界的各方面或情感世界。

正常情况下,主观性功能的强度会有相应变化,而表象整合的程度也会有相应变化。当我们强烈地沉浸在体验叙事的活动中,甚至重新创造叙事时,主观性功能也许是极为微妙的。它依然存在,随时准备迅速地呈现出它的中心角色。

那些 古怪的秩序

例如,当我们完全沉浸在电影中的主角正经历的事情中时,我们不一定会想到自己,也不一定会经历将自己的享受与主体联系起来的活动。我们为什么需要分配额外的加工力量给“我”呢?一个参照者“我”的稳定在场就足够了。但是,注意,在某个既定的时刻,如果电影中的一个词或事件与你曾有过的特殊体验产生了联系,并激起了反应(思想、情绪性反应或特定感受),那么你的“主体”就会马上凸显起来,你在体验到电影屏幕上的素材的同时也随即体验到自己的“在场”,这两者在有意识的心智中会变得更突出。当我们能完全掌握获取这些素材所需的时间时,这种情况就更有可能发生——这就是我们阅读小说或非常有趣的非虚构类作品时所发生的情景。我们能够随意调整对事件的获取和对心智的转译,这是在电影体验中不会发生的,除非我们放弃旁观者的立场并且将我们的注意从屏幕上转移开。电影体验会把它的获取节拍强加给我们,如果你想摆脱这种强加,不妨转向文学作品吧。

最后,我要指出,内部世界的表象履行了双重职责。一方面,它们要促成意识的多媒体表演:它们可以作为意识奇景的一部分被观察到。另一方面,这些表象还要促成感受的建构,并由此帮助产生主观性,而意识的这一属性使我们成为最初的观众。这初看起来可能有点儿让人困惑,甚至悖谬,但其实不会。过程是嵌套的。感受提供了主观性所蕴含的感受质这一元素;反过来,主观性允许感受作为意识体验中的特殊对象被关注。表面的悖谬实则突出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无法在不提及感受的情况下讨论意识的生理学,反过来也一样。

主观性:意识首要的和不可或缺的第一个成分

让我们先把有意识的心智的那些最显著的表象(即在很大程度上构成了故事的主要内容的表象)放在一边,而集中关注那些建构了意识的关键因素者的表象:主观性。我之所以能描述我心智中的任何东西,并用通俗的话说它“在我的意识中”,是因为在我心智中的表象会自动地变成“我的表象”,我能以某种程度的努力去注意和审查它们。无须任何帮助,甚至不用费一点事,我就知道这些表象属于我。这个“我”是心智和身体的所有者,而身体是制造心智的场所,这个“我”是我栖居其中的那个生物体的所有者。

当主观性消失,当心智中的表象不再自动被其所有者/主体所认领,意识就无法正常运行。如果我或读者无法以主观视角去把握心智中显现的内容,那么这些内容就会毫无着落地随处飘浮,它们不再属于任何人。谁会知道它们存在呢?意识消失了,这一刻的意义也消失了,存在感也终止了。

有趣的是,主观性这个简单的计谋(或者说所有权的计谋)可以把心智制造表象的努力转变成有意义和有意图的材料,如果主观性缺席了,会使得心智变得几乎毫无价值。显然,如果我们要理解意识是如何形成的,我们必须理解主观性的形成。

当然,主观性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事物。这个过程依赖于两个关键成分:表象视角的建构以及表象被感受伴随。

为心智表象建立一个视角

当我们“观看”事物时,我们是从视觉的角度体验到了心智中鲜明的视觉内容,更确切地说,是从头上眼睛的角度体验到了它们。心智中的听觉表象也是如此,它们来自你耳朵的视角,而不是来自你斜对角的人的耳朵的视角,也不是来自你眼睛的视角。触觉表象也是一样:它们的视角来自你的手掌、你脸部的皮肤或任何其他直接接触物体的身体部位。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人们是在用自己的鼻子闻气味,是在用自己的味蕾尝味道。我们会发现,这些事实对于理解主观性来说非常关键。

建立主观性的一个主要贡献者是感官门户,负责产生外部世界表象的器官就位于这些门户中。所有感官知觉的早期阶段都依赖于感官门户。眼睛及其相关结构是最好的例子:眼窝在我们身体的脸部占据了一个特殊且有一定界限的区域。两只眼睛在身体的三维地图中有特殊的GPS坐标,而这个身体幻影是由我们的肌肉骨骼框架定义的。观看的过程要远比将光投射在视网膜上复杂得多。“高级”视觉以视网膜为起点,经过几个阶段的信号传递,到达负责处理视觉信号的大脑皮层。但为了“看见”,我们首先要去“观看”。看包括很多动作,这些动作由来自眼睛周围和内部的一组复杂装置执行,而不是由视网膜和视觉皮层执行。每只眼睛都有类似于照相机的快门和光圈,这两者负责控制到达视网膜的入光量。当然,还有类似照相机透镜的晶状体,它能自动调节,以对物体进行聚焦,这是我们拥有的极为原始的自动聚焦特征。最后,两只眼睛以共轭的方式向不同方向运动,上、下、左、右,让我们无须移动头部和身体就能在视觉上扫描和捕捉四周的世界,而不是仅能朝向正前方。所有这些装置的运动也被躯体感觉系统连续地感知,并产生相应的躯体感觉表象。在我们建构一个视觉表象的同时,我们的脑也建构了这些复杂装置的回转运动的表象。以最大可能的自指涉方式,它们通过表象,将脑和身体正在做的事情知会心智,并且将这些运动定位在身体幻影中。身体幻影的表象是微妙的,它属于演出的观众一侧。它们不像我在意识表演中所描述的内容那么鲜明。负责接收“观看”过程所必需的运动和调整信息的脑系统,完全不同于负责接收作为“看见”的基础的视觉表象本身信息的脑区。这个“观看的”机构并不位于视觉皮层中。

现在考虑一下我们正在确认的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情境:构成部分主观性过程的材料与我们建构主观性所把握的显现内容,特别是表象的材料是相同的。尽管两者的材料相同,但它们的来源是不同的。这些特定表象并非对应于主导意识的物体、活动或事件,而是对应于我们身体的一般表象,作为整体,身体的一般表象伴随着产生其他表象的活动。这组新表象部分地揭示了心智中显现内容的制造过程,而且还灵巧而隐默地穿插在这些显现表象中。这组新的表象就产生在拥有那些显现内容的身体中,而那些显现内容就投影在脑这个“多通道屏幕”上,并且意识将使我们拥有和领会它们。这组新表象帮助我们刻画的正是获取其他表象时的身体,但是,除非你密切关注,否则你很难注意到它们。

整个策略完成了对两组表象的复杂拼接:一组是我们在心智中体验到并对我们生活的那一刻至关重要的根本表象;另一组是在建构我们已经谈论过的那些表象时表达我们自身机体状况的表象。我们很少注意后者,尽管它们对主体的建构必不可少。我们通常会节省我们的注意力,只把注意力放在刚完成的那些描述心智根本内容的表象上,如果我们要继续生活,就得处理这些根本内容。这是主观性以及更广泛地来说是意识过程至今还是这样一个未解之谜的原因之一。提线木偶的线要方便被隐藏起来,表演过程中不需要小矮人或神秘的魔法。这整个过程是自然而简单的,我们能做的最佳动作就是对此报以带有敬意的微笑,以及对这个精妙绝伦的过程报以深深的钦佩。

如果流经心智的表象不是来自现场的知觉而是来自回忆,那么会发生什么呢?答案是:同样的解释仍然适用。当回忆起的材料被嵌入心智内容时,它们就会与那一刻正在进行的知觉印象散混在一起,而后者完全是框架化和人格化的,它们提供了个人视角所必需的“落脚点”。

感受:主观性的另一种成分

由肌肉骨骼框架及其感知门户所产生的视角对建立主观性还不够。除了需要感官视角之外,持续有效的感受也是主观性的关键促成因素。充裕的感受产生了一个我们称之为感受性(feelingness)的丰富多彩的背景状态。

我们在前几章讨论了建构感受的过程。现在,我们需要思考感受如何与感官视角相结合以产生主观性。感受是表象的一个自然而丰富的伴随物,而表象恰是意识的显现成分所含有的。感受的丰富性有两个来源。第一个来源是正在发生的生命状态,生命的内稳态水平导致不同程度的安康或不适。自发的内稳态感受的起伏涨落提供了一个始终在场的背景,这种背景差不多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练习冥想的人就渴望体验这种纯粹的存在感。第二个来源是多重表象的加工活动,这些表象构成了我们心智中流动的内容,同时它们会产生情绪性反应和相应的感受状态。正如我们在第7章解释过的,后一个过程依赖于我们心智之流中关于物体、活动或观念的表象的特定特征的出现,这些特征会竭力触发情绪性反应并因此产生一种感受。以这种方式产生的众多感受会加入持续的内稳态感受流中,并随之起伏。因此,所有表象都伴随着一定量的感受。

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主观性来自视角和感受的组合,视角涉及产生有意识表象的身体位置,以及对自发的和受激发的感受的永不止息的建构,而感受由根本的表象触发,并伴随着它们。当表象被恰当地置于生物体的视角中并被感受适宜地伴随时,心智体验就会随之而来。下面我们会看到,当这种心智体验被恰当地整合到更宽的全景中时,完全意义上的意识就会发生。

构成意识的心智体验依赖于心智表象的在场和主观性过程,而正是主观性过程使表象成为我们的表象。主观性需要一个针对表象形成的视角立场和伴随表象加工活动的无处不在的感受性,两者都直接来自身体本身。它们来自神经系统中永不停息的感觉以及形成有关物体和事件的映射的倾向,这些物体和事件不仅包括生物体外部的,也包括生物体内部的3

整合体验:意识的第二个成分

我们能否用主观性的精妙过程,连同它的视角和感受成分,以我们在本章开头描述的那种方式来解释意识?答案是否定的。我之前写过参与多媒体演出的体验,在此演出中,其中的你或我是观众,有时我们甚至可以出席我们自己正在参与的那场演出。主观性不管多么精妙,也是不够的。为了让意识出现,我们还需要另一种成分过程,即将表象和相应的主观性整合到更宽场景中的过程。

完全意义上的意识是一种心智的特殊状态,在这种状态中,心智表象被主观性所浸透,并在一个更宽广的整合展示中被体验4

主观性和表象的整合是在哪里实现的呢?相关的过程是否发生在脑的某个地方、某个区域或某个子系统中呢?对我来说,答案是否定的。正如前几章讲到的,在其所有的复杂性中,心智诞生于内稳态命令指挥下的神经系统与相应身体的联合活动,而内稳态在每个细胞、组织、器官、系统及其在每个生物体的全局表达中都有显现。意识来自与生命有关的交互联结,更不用说,意识还与形成生物体基质的化学和物理世界有关,而我们的机体就存在于这个物理化学世界中。

一方面,脑中没有任何特殊的区域或系统能满足意识的所有要求,即主观性的视角和感受这两种成分以及体验的整合。研究者一直试图在脑中找到一个负责意识的区域,但这一努力至今没有成功,我们对此不应该感到惊讶5。另一方面,要确定我们早先概述的那个过程的关键因素(视角、感受和体验整合)所明确对应的若干脑区和系统也是不可能的。这些脑区和系统是作为一个整体参与意识过程的,它们有序地进入和离开这个装配线。同样,那些脑区的活动无法单独完成意识过程,它们必须与身体本身紧密合作才行。

因此,我的假设是:这些促成因素是在不同区域产生的,并被整合到相继的、平行的甚至叠加的进程中。在通常情况下,对一个由视觉和听觉主导的场景来说,它的主观性会需要视觉系统和听觉系统的多重位置的活动,既包括在脑干结构中,也包括在大脑皮层中。从记忆中唤起的相关表象会散布在场景的主表象群中。由表象流引起的感受所涉及的活动则来自上脑干、下丘脑、杏仁核、基底前脑的神经核团,以及脑岛和扣带皮层,而这些活动又始终与身体的各个部分交互作用。至于与感官门户/肌肉骨骼框架相关的神经活动,则发生在脑干顶盖(上丘和下丘)、躯体感觉皮层和前额眼动区中。最终,所有这些活动的协调过程部分地发生在内侧皮层区,特别是后内侧皮层,它受到丘脑核团的支持。

与体验整合相关的过程则需要类似叙事的表象排序,以及那些表象与主观性过程的协调。这由分布在大范围网络中的两侧大脑半球的联合皮层完成,其中的默认模式网络是最著名的。大范围网络通过相当长的双向通道尽量将不相邻的脑区连接起来。

简言之,脑的各部分与身体本身紧密地相互作用,它们形成表象,为那些表象产生感受,并且使表象和感受共同以视角映射为参照,由此实现了主观性的两种成分。脑的其他部分调控着表象的相继凸显。每次凸显都出现在其感觉来源处,由此促成了一个沿时间而非空间移动的诸多表象的宽广展现。表象无须在脑中到处移动。它们凭借局部的、相继的凸出显示来进入主观性和整合中。脑在每个时间单位中都能加工或多或少的表象和叙事,而那决定了每个时刻的整合范围的大小。分离的各个脑区以及协助这些脑区的众多身体部位,被实际的神经通道连接在一起,我们可以在神经解剖学结构和系统中找到它们的踪迹。不过,我们在本章一开始所讨论的那种全景式整合体验即主体(你、我)所观看的剧场或电影演出,不是位于一个单一的脑结构中,而是位于逐次被激活的相继出现的一定数量的帧列中,就像构成一部现实电影的多重相继的帧列。但是要注意,我之前使用“脑中电影”这个隐喻时,只是考虑了叙事中的简单表象的形成和排序,那时我还没有考虑表象被主观性浸透的更复杂过程,也没有考虑将整合范围扩大到一个更宽阔的多维背景中,在这里,空间依赖于时间。

因此,在这个假设的图景中,这个过程的地位较高的层次完全依赖于各个局部的神经系统,依赖于连接各系统的通道,以及各系统与身体的交互作用。整个过程在时间中展开,但是其精致的促成因素牢牢地根植在那些特定的、局部化的生物体的运行中。如果没有对周围神经系统和中枢神经系统进行直接化学作用的机体周围的贡献,这个过程是不可设想的。这个过程需要一大堆脑干神经核团和其他端脑神经核团,需要所有演化时期的大脑皮层,包括旧皮层和新皮层。在意识的形成过程中,给予某个神经部位超过其他部位的特殊地位是愚蠢的,而且这样做还会忽视身体本身的存在,而神经系统原本可是负责服务于身体的6

从感觉活动到意识

广义地说,意识广泛存在于许多生物体中,这种观点有它的优点。当然,问题在于其他物种所展现的意识的“种类”和数量。毫无疑问,细菌和原生动物能感觉和回应其环境的情况,比如草履虫。植物也能通过缓慢的根系生长或转动叶子或花朵来回应温度、水分和日照量。所有这些生物体都能持续地感觉其他在场的生物体或环境。但我不想在“意识”一词的传统意义上称它们是有意识的,因为“意识”一词的传统意义与心智和感受的观念紧密关联在一起,并且我总是将心智和感受与神经系统的出现联系在一起7。上面提到的那些生物体没有神经系统,也没有迹象表明它们有心智状态。简言之,心智状态和心智是传统意义上的有意识体验存在的基础条件。只有当心智获得一个视角,也就是一个主观视角时,意识本身才可能开始出现。

意识的开端就需要这么多东西。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意识最终的形成需要很高的条件,它是一种融入主观性的复杂、整合和多感觉的体验。这些体验既涉及主体之外正在发生的世界,也涉及往昔的世界,即从记忆中召集而来的主体的过往体验。它们还涉及主体当前身体状态的世界,正如我之前指出的,这个世界是主观性过程的稳定之锚,因此它显而易见是意识的一个关键元素。

事实上,植物和单细胞生物的感觉和应激性与心智状态和意识之间存在一段漫长的生理和演化上的距离,但这并不意味着感觉活动与心智状态和意识无关。相反,有神经系统的生物的心智状态和意识依赖于简单的前神经生物中就有的策略和机制。在演化上,这些策略和机制开始出现在神经束、神经节和中枢神经系统的神经核团里。最终,它们出现在真正意义上的脑中。

在细胞的感觉现象(即作为这种自然过程的基本层次)与完全意义上的心智状态之间,还存在一个关键的中间层次,即感受,它是由最根本的心智状态构成的。感受是核心的心智状态,可能还是唯一核心的心智状态。这些核心的心智状态对应于特定的、根本的内容:意识所在的那个身体的内部状态。而且因为感受与内部生命状态的各种特性有关,因此感受必然是有效价的,也就是说,感受可以是好的或坏的、正向的或负向的、有欲求的或厌恶的、快乐的或痛苦的、令人愉悦的或令人不快的。

当描述当前生命内部状态的感受被“置于”甚至被“定位”到整个机体的当前视角中,主观性就诞生了。从此,我们周围的事件、我们参与的事件、我们回想起来的记忆就具有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它们确实对我们至关重要,它们能影响我们的生活过程。人类的文化发明需要这一步,需要那些事件成为至关重要的,需要它们被自动地归类为对当事人是有益或无益的。人们所具有的有意识的感受能让他们对发生的状况做出最初诊断,由此激发起人们的想象和推理过程,从而判断一个情境是预示着大问题,还是只不过是一个错误警报。我们需要主观性来驱动创造性智力,而创造性智力负责建构我们的文化成果。

主观性能赋予表象、心智和感受以新的属性:一种拥有感,它与拥有这些现象(即表象、心智和感受)的特定生物体关联在一起,这种“属我性”(mineness)打开了通向个体性的大门。心智体验赋予了心智一种新的影响力,一种对无数生物物种有利的条件。对于人类来说,心智体验是深思熟虑的文化建构中的直接杠杆:疼痛、受苦和愉快的心智体验是人类需求的基础,是人类发明的垫脚石,心智体验与自然选择和基因传递所造就的广泛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物演化过程与文化演化过程这两组过程之间的鸿沟相当大,它往往让人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两者背后的引导性力量都是内稳态。

表象自身不可能被体验到,除非它们包含了与生物体相关的那组特定表象的背景的一部分,因为与生物体相关的表象会自然地讲述这样一出故事,即生物体如何因其感官装置与特定物体相互作用而被扰动。物体来自哪里不重要,它可以在外部世界中,可以在身体本身中,也可以是从记忆中唤起的,而记忆当然是由之前生物体内外事物的表象创造的。主观性是一种不懈建构的叙事。这种叙事来自具备特定脑结构的生物体在与周围世界进行交互作用时所在的环境、生物体过去的记忆和生物体的内部世界8

本质上,意识背后的谜团就是这样形成的。

题外话:意识的复杂问题

哲学家戴维·查默斯(David Chalmers)在探索意识时,分辨出了意识研究的两个问题9。实际上,两个问题都与如何理解神经系统的有机物质如何引起意识有关。第一个问题被称为简单问题,它涉及的机制尽管复杂但都是可破解的,例如脑如何建构表象,以及脑如何建构处理表象的工具,比如记忆、语言、推理和决策。查默斯认为,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人的聪明才智就能解决简单问题。我相信他是正确的。在我看来,他很明智地认为形成映射和形成表象没有任何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复杂问题,它指的是要理解我们心智活动中的简单部分是为何以及如何变成有意识的。用查默斯的话说就是,“为什么这些心智功能(即在简单问题之下所描述的那些功能)的表现会被体验所伴随?”所以,复杂问题涉及心智体验以及心智体验如何被建构起来。当我意识到某个知觉印象,例如,在我前面的某个读者,或一幅有形状、色彩和景深的绘画作品的表象,我自动地知道其中的每一个表象都是我的,只属于我,不属于任何他人。正如前面提到的,心智体验的这个方面被称为主观性,但仅仅提到主观性无法让人想到我刚才想要说的那种功能性元素。我指的是心智体验的特性,即感受性,以及感受性在机体的视角框架中的定位。

查默斯还想知道体验为什么要被感受“伴随”。“伴随”感觉信息的感受究竟为什么要存在?

在我提出的解释中,体验本身就部分地来自感受,所以这不完全是一个伴随问题。感受是像我们这样的生物体的内稳态所必需的运作活动的结果,是整体存在的,它与心智的其他方面一样是由相同的织料制成的。遍及早期生物体组织的内稳态命令指引着化学通道和特定活动的程序的选择,从而确保维持生物体的完整性。一旦生物体有了神经系统和表象制造能力,脑和身体就能相互合作,以多维度的方式使那些复杂的、多步骤的维持完整性的程序形成表象,而表象就导致了感受。相对于不同的物体、物体的成分以及不同的情境,感受是化学或行动程序的内稳态优势的心智转译器,感受让心智知道内稳态的当前状态,并因此增加了另一层有价值的调节选项。感受是一个决定性的优势,大自然不会不选择它,并且将它当作心智过程的持久一致的伴随物。对查默斯的问题的回答是:心智状态自然地有某种感受,因为带有感受特性的心智状态对生物体是有利的。只有这样,心智状态才能帮助生物体产生最具内稳态相容性的行为。事实上,如果没有感受,像我们人类这样的复杂生物体就无法生存。自然选择确保感受会成为心智状态的永久特征。如果读者想知道生命和神经系统如何产生感受状态的更多细节,可以回顾之前的几章。感受自下而上地来自一系列与身体相关的渐进过程,来自随演化保持和积累下的更简单的化学现象。

感受改变了像我们这样的碳基生物的演化过程。但只有在演化后期,当感受体验被嵌入更广泛的主体视角中,被主体领会并因此对个体至关重要时,感受的全部效果才得以发挥。只有到那时,感受才开始影响想象、推理和创造性智力。只有当孤立的感受体验植入表象所建构的主体中时,感受对想象、推理和创造性智力的影响才会出现。

事实上,复杂问题是指,如果心智源自有机组织,那么也许就很难或不可能解释心智体验(实际上,是被感受的心智体验)是如何产生的。而我认为,视角立场和感受的交织为心智体验的产生提供了一个可信的解释。